lazybonemoi

今年的中秋節，如果雨再這樣下個不停，看來是沒有月亮能看了。


S君只要一出門，到了下午就會穿著被雨淋溼的外套回家。


「下次換我出去買東西也可以，你把要買的東西寫在紙上我會去買。」M君往S君的熱巧克力丟了幾顆棉花糖，不小心多丟了幾顆……幸好他背對著S君。


「東西我會去買，你不用擔心那種事。」將溼透的頭髮吹乾，接過M君泡的熱巧克力，喝了一口覺得似乎稍甜，但還是搖搖頭不以為意的喝了一大口。


「還是說買台車啊？我可以出一半的錢。」S君真的不覺得那杯熱巧克力很詭異嗎……為什麼他的表情一直都沒變？


「現在沒那麼多錢養車吧，而且車子如果要停大樓地下室還得買車位，加上就算買了車應該都是我在開，依你的個性我想你只會想待在副駕或是後座吹冷氣睡覺。」放下熱巧克力，S君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找出透明塑膠盒，拿出兩顆草莓，一臉高興。


「……」他的確是很懶得在都市開車，而且他完全不想看到草莓。


自從實驗室草莓吃完之後，S君又在外商超市發現進口草莓，無論價格多貴，硬是拿了兩盒結帳。還說什麼養不起車很窮，但是對於吃的東西就從沒看他省過錢啊。


「對了，門口有月餅，看你要不要吃，教授送的。」


朝著S君說的方向看過去，那裡果真放著包裝精美的一盒月餅。


下這麼大雨，盒子卻沒有溼……雨傘是都拿去遮月餅不遮人了嗎？


「你雨傘到底遮哪裡？」M君一邊打開月餅包裝一邊小聲咕噥，望著那些貼在月餅上的口味貼紙發呆。什麼貴妃蓉、XO干貝伍仁……都是很奇怪的口味，他看了就不敢吃。


「遮要給你吃的東西啊。」


「喂！」


S君無聲無息的將整個人壓在M君背上，拿起貼有咖啡金栗貼紙的月餅，拆開之後剝了一小口要M君吃下去。


「這個口味不錯，你應該會喜歡，我在學校有試過了。其他的如果你不喜歡，我再拿去送給隔壁的。」


……不要吃就送隔壁大學生，良心在哪裡？



＊＊＊



隔天早上，趁著沒雨，M君拿出訂購的月餅，打算送到出版社請同事吃。畢竟在那裡待了幾年，受到很多人的照顧，不然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過得這麼愜意。


S君還在賴床，這陣子都是這樣，只要逮到時間，他就會睡得連天塌下來都不管。論文的編輯已經到了最後階段，S君說他沒辦法放鬆自己的心情，只能說他碰到對於內容品質要求很高的教授，吃苦當吃補。




在出版社待了一小時，打算先去買點吃的，要是S君剛好醒了也能吃。


『你才來一下子而已耶，那麼快就要回家嘍？』


『唉唷，你不知道啦，家裡有人等，當然會很想回去陪他啊～』


『阿寰你算幸運的了，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情。有點知名度以後老闆還會幫你加薪水，多好。聽說你還幫人家翻paper？一個字2.5很好賺耶！』


出版社的同事們都很羨慕的樣子。尤其是公關組的阿姨，想拿月餅回家給小孩吃都沒空，忙著和媒體聯繫新書的報導事宜，光是接電話等電話都變得很累人。


過馬路時，混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裡，M君其實摸不著頭緒。他抓著頭，思考著一些東西。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變成別人羨慕的對象，而現在所過的生活更是遠超出理想範圍之外。


和S君在離家這麼遠的地方同居，跟做夢一樣。這個夢美好的有些不真實。


每天早上起床他都怕現實不是心裡所想的這樣美好，萬一一睜開眼發現自己其實是躺在老家的床上，一出房門還得看家人臉色，走出家門繼續面對親戚們的指指點點，說他怎麼喜歡男生，這麼奇怪。




「啊……剩五秒。」他走得太慢，十字路口讓行人通過的時間只剩下短短五秒鐘，小紅人也走得很急。


手機正好在踏上人行道另一端後響起，來點顯示是表姐，他希望一直都不要打來的人。


『是我。』


「嗯。」


『我沒和你家裡人說你在哪，但是我必須和他們說我遇過你，讓他們知道你平安。』


「嗯……」


『你以前很愛跟我說話的，現在都變了。就這麼不想和家裡人聯絡？』


「……我不是個好兒子，應該。」


『我不知道你在跟家裡鬧什麼脾氣，當然，我也不想當傳話的中間人。但是我想不管怎樣，阿姨不會怪你的。中秋節我們要到外婆家烤肉，你要回來嗎？如果要的話我幫你訂票，禮拜五那天一起坐火車回去？』


回南部？


會被罵嗎？


他沒有回答表姊的問題，匆忙的按下結束通話鍵，感覺這樣的自己真的很孬。


可是表姐明知道他跟S君在一起，卻沒有問起，也沒有要他告知S君可能要回家過節的事。


即使如此……


「茶碗蒸跟米糕各兩份，謝謝。」


肚子有點餓，也該買點心回家吃了。



＊＊＊


黑眼圈加重的S君將整個人裹在棉被裡，M君化的他一整個懶惰將茶碗蒸捧在手上吃，寧願放在桌上，用塑膠湯匙一點一點慢慢送進嘴裡。上星期參加的Conference讓他即將完成的論文又延後了進度，資料似乎永遠補不完。


「你要回去就回去啊……」他已經連蛤蜊的貝柱都懶得挖下來吃了。「真是奇怪，好像我在囚禁你一樣。」不過M君肯把這件事馬上說出來而不是悶在心裡等它臭酸，這點算是大大的進步了。


「可是我不知道回去要幹嘛啊。」


「我也不知道我回家要幹嘛但我還是要回去啊。」


「啊？你也會不在家？」


「嗯……」其實不是那樣，他只是想讓M君能夠不在回不回去這件事裡想太多才這樣說。如果說以父母的角度來看，原本希望能在過節時見到面的兒子卻沒回家，那應該會很失望吧。「嚴繼瑞說要載我回去，只是沒說幾點。所以你就跟你表姐一起搭火車回去好了，貂我會順便帶回家顧。」其實那天這位勞碌命的哥哥有百分之九十的機率睡公司。


「所以這裡也沒人嘛……」


「我跟你說……」抽出一張廢紙，S君再上頭寫下了一些東西。「這家的奶皇月餅很好吃，你要從南部回來的時候順便買回來，就這樣。」


「你還有什麼要買的嗎？」


「……不然你去我家附近那邊的芝麻工場買罐黑芝麻醬回來。」


「就這幾樣齁？」M君很認真的拿出筆記本把S君那張廢紙夾進去，又在空白活頁紙的地方抄下好幾樣S君要他帶回來的特產，其中還包括一定要多拿一包醬料的豬腳。


「你一定要買回來啊。」不然怎麼知道你有沒有乖乖回家當好孩子。


「你要買的東西還真多。」活頁紙一頁都不夠寫。


「那當然，空有一身怪力就別浪費了。」


「……」什麼怪力不要亂說好不好！



除了論文，讓S君睡不著的還有身旁煩惱的M君。


看見M君連睡著都一臉苦惱，只能讓他盡量別注意到自己。做出很忙碌、沒時間過節的樣子，也許M君看見這樣就不會想著回南部是件很難的事了。




＊＊＊



中秋節一大早，S君窩在棉被裡裝睡，假裝他必須補眠以應付晚上嚴家親戚的假象。


「我可能要明天才會回來。」一天來回南北部，他也希望他是神人能這樣做啊，而且高鐵的票還訂不到。


「沒關係，教授要開meeting，我和同學都還得加寫一大段，應該會講很久。」從昨天到現在，他只有這句話是真的。但並不是直接面對面的meeting，而是用網路電話。教授到外縣市參加為期兩天的研討會，老闆不在家，會該開還是得開。


「這是火車票……」


「你拿給我看幹嘛？又不是我要回去……唉唷，你快點，別讓你表姊在車站等太久。」


在S君將自己推出門後，M君只想把行李丟在門口，一個人跑到沒人曉得的地方躲兩天再說。


可是不行，有很多事情只能在心裡想想就算了，如果真的要做，他不可能做得到，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勇氣在哪裡。


人有時候只能無奈的安於現狀，想逃避、想埋怨、想反抗，只能壓抑在心裡。用笑臉面對他人，將悲傷及怨恨那些負面情緒往肚裡吞。




「劭寰，這裡。」


表姐還是跟以前一樣漂亮、自信，總是不帶痕跡的照顧著底下這些小蘿蔔頭。做錯事了、被欺負了，表姊嘴上罵得犀利，卻在事後發現罩著自己的依舊是她。


射手座的樂天、開朗、自信、豪爽，都在她身上表露無遺。


「我們過中午就可以到家了，我爸會開車來接，所以不用等公車。」


M君戴著耳機不想收，只有表姐拉著他要說話的時候，他才轉頭看著表姐，用點頭和搖頭回應，或是簡短回答。


既然想逃避，就得擁有逃避的本錢。耳機裡傳出來的音樂能讓他忘記時間快慢，卻不能讓他忽略自己即將回家的事實。


「你戴耳機聽得到我講什麼？」


「我看嘴巴。」


「拜託，你又沒失聰。」


表姊和他打鬧著，像以前一樣。



上車前，他吃了表姊買給他的大飯糰和豆漿，吃飽喝足就想睡覺的習慣，表姊也沒說什麼。


他依舊掛著耳機不想取下，眼皮有多重，也讓它自然閉起。


＊＊＊


夢總是這樣模模糊糊的片段，讓他無法理解。


站在空中，俯視還穿著學生制服的自己和S君，坐在公用電話旁聊天；下一個場景是大學的畢業典禮；還有S君叫他閃邊涼快，卻拿起紙拖把清掃房子的時候，被I君說有人是清潔婦轉世……


他不知道醫院的維生系統突然從規律的斜線變成一直線是怎麼一回事，也不知道律師拿著一堆文件給S君的家人，他卻在一旁呆站著，知道自己誰都不是，只是個局外人的感覺有多難受。


跟這個人什麼關係都沒有，自然沒有權利去決定其身後之事。


如果兩人的其中一個先離開這個世界，留下的會是什麼？名義上的朋友，能為對方留下些什麼？


他們實質上的關係，只要有人先死，就結束了。



維生系統上的直線突然岔開，由單一水平線變成兩條不再交集的平行線。


＊＊＊


醒來時，鼻子是塞的。


幸好發現臉上有些冰冷的溼氣，才發現不是火車上的冷氣太冷才造成鼻塞。



『我本來，就是很無情的人。你們要這樣說我也無所謂了。』



M君將耳機拔下收進袋子裡，塞回背包。


當火車即將停在中途某個站點的廣播響起，他轉頭看著坐在旁邊睡著的表姐，無聲的說了句『對不起』。



＊＊＊



「你安靜！」忙著meeting的S君，還得顧著身旁I君打電動的吵雜聲，讓他離崩潰邊緣不遠。「都是打啊殺的吵死了！」


「這遊戲片是M君的耶，他在玩的時候你都自動聽不見的喔？」


「他都戴耳機。」S君沉下臉，對著網路電話那頭拜託先暫停自己的部份，隨即找出掃把打算把垃圾掃出門。


這垃圾可能會很大包，既然如此先把大門打開，省得要丟的時候還卡在玄關進退兩難。




「你！」門一開，竟然是他想不到的人坐在地上發呆。「我……要你買的土產咧？」原本想說的話不小心嚥了下去，只剩下最蠢的那句收不回來。


向來重視家庭的摩羯座，拋家棄子，大逆不道？


雖然拋家棄子那句有點離譜……



S君還咬著燕麥棒，肩上掛著M君的安全毯當披肩，電腦那頭傳來同學嘰嘰喳喳的討論聲，還有電玩的音效……


『啪』的一聲，似乎背景雜音都被抽離了。


拿下肩上的安全毯，折回原來晴天娃娃的樣子，還給M君。


「對不起，我什麼都沒有買，因為中途就下車回來了。我沒回去他們一定都會怪在你頭上……對不起，如果他們來罵你，我會負起責任保護你所以你不要罵我……」


「白痴。」


以為他是真的在乎土產或是心裡多不想被M君家裡人詛咒嗎？


他在乎的是這傢伙居然做了誰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原以為頂多就是烤完肉、送完月餅就急急忙忙溜回來，誰曉得竟然是中途跑下車，坐了反方向的班次回來這裡。




「鍾靖繁，你是不是該回去陪你家女王了？」S君轉過頭，用異常溫和的聲音勸I君。「她應該也從飯店值班回來了吧？」


「啊……可是我這片才剛打耶，就這樣回家我會很失落也會很空虛……」


「我相信他會把這片借你回家玩。」


「可是他不是回……喔喔喔你在啊！？」I君回過頭，看見手裡只提著便利商店袋子的M君站在門口，背上還揹著明顯什麼都沒裝的扁背包。「我說老弟啊，你這樣根本只是出去晃一圈再回來的阿宅，根本不像要回南部喔，會不會太明顯啊這個？」


「我也不知道要帶什麼走。」抓著自己的黑色圖騰T恤，再拍了拍忘記是幾千元的牛仔褲，還小心翼翼的將帆布鞋放回鞋櫃，M君心想，如果回個南部見家人也要盛裝打扮一下才可以，那他真的做不到。這些都是他平常外出的裝扮，被叫阿宅他其實不介意。


「你哪捨得帶走什麼啊！」I君攤手，將正在進行中的遊戲結束掉，取出片子。「這片借我帶回家玩喔！女王應該會帶飯店的月餅回來，我明天再拿過來給你們吃。」


「嗯……」




「我什麼也沒做，還是變成大罪人。」


「你知道我會這麼早回來？」


「當然知道，只是時間上比我想得早太多了。」


「……對不起。」表姊似乎很不喜歡他和S君在一起，現在他又莫名奇妙跑下車放她鴿子，到時候表姊一定會對S君的印象更不好。「你餓嗎？我有買東西回來吃。」


「待會再說，我還要meeting，你先去洗澡吧。」輕抓著m君的頭髮弄亂，看著他被瀏海刷過眼睛而忍不住去揉的樣子，覺得都活到這年紀了，卻依舊是個孩子，不懂的事情還是太多。


可是某些時候的勇氣……卻又大得嚇人。



從陽台望出去，的確是看見了月亮，不過卻被一層薄霧完全覆蓋住，像是一張照片的過度柔焦那樣模糊。


他不怕自己不懂M君，只怕他不讓自己懂。



不過……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原來這麼大，心裡還是很高興。當然這必須埋在心底不能說出來，他做人再怎麼心高氣傲，也知道家庭對一個人的重要性，是任何第三者所比不上的。


要是哪一天M君的選擇不是他，他也不能硬把人搶走，說這個人是屬於自己的。


他想讓M君自己做決定，就算他有自信獲勝的機率很大，也絕不會說出來加重M君的壓力。



『我和你在一起的目的，只是想讓你過得快樂、過得沒有壓力，其餘的事情讓我扛，你就好好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吧。』



雖然這次中秋的月亮看起來很模糊，可不代表之後每個月的十五號都會這樣不清楚。


希望有一天，所有擾人的事情都能撥雲見日一一解決，在心底破碎的某個角落，也能慢慢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