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二零九九年,第三次世界大戰在感恩節前夕悄悄畫下句點。眾國家元首於感恩節當天簽訂和平聯盟條約,並強力譴責使用核子及生化武器以達到侵占目的的國家。
事實上,那些事情他們還不都做過。
也許他們認為有了那一只使用再生紙所製作的條約及其副本,能抹煞過去的那些骯髒事。
然而,一些國家所謂的聖戰,卻尚未結束。
例如碧翠拉邦,一個曾經媲美優勝美地的綠地國家,卻因為世界大戰的摧殘而近乎亡國。碧翠拉邦的士兵們由國民自願組成,任誰都無法想像當地純樸的人民,會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放下種植綠地的鋤頭而披上戰袍、拿起冷硬的步槍抵禦外敵。
碧翠拉邦在當時會被列在受害國之一,是由於當地水源的純淨度曾被聯合國認可為世界第一;另外,其周邊石油蘊藏量之豐碩,為兵工業大國所覬覦。
即便在所有世人眼裡,碧翠拉邦顯然已成為殺紅眼的暴民聚集地,但是在當地人們眼裡看來,守護家園、保護所愛的人,遠比那些西裝筆挺的元首,在電視轉播中帶著微笑簽訂合約說要守護和平的空洞想法,要來得實際許多。
***
「碧翠拉邦……」任命單上列出的,是即將進行整頓的國家名單,碧翠拉邦被列為第一筆。「我不想……」
獨自待在辦公室裡沉思的軍官年紀很輕,肩上及胸前的勳章是他流了不少血所換來的。就在兩個月前,他差點連命都沒了,要不是援軍及時趕到,恐怕早已被丟進敵軍的毒氣室裡等死,而這換來的是肩上的那枚閃亮的天藍色胸章。
「柯爾准將,演說準備開始了。」一名小兵敲門進房,告訴他那場歸國晚會即將開始。身為倖存者之一的他免不得要準備一場能感動在場人士的精采演說。
「告訴將軍我馬上就到。」
亞契夫‧柯爾,從十七歲時就加入自願儲備軍,二十歲那年大戰爆發,也是那時候才親眼看見世界戰爭有多可怕。
以往只是單純討伐一些盜賊民兵,在接觸到更高層的軍事行動之後,他才瞭解人心有多可怕。為了生存而將身邊同袍推出去擋子彈的情況比比皆是,他甚至記不得自己有沒有在那段日子裡安穩睡過一頓覺。
他曾經被推出壕溝,幫一名來不及躲避的高官兒子擋子彈。每個人都以為他被推出去一定活不了,沒想到他卻拖著受了槍傷的雙腳往前走,舉起步槍,將敵方剩餘的幾具的狙擊瞄準器全數毀壞。
正因為如此,他在這場戰役中出了名。
可是,沒有人提到他離開壕溝的原因,每個人只知道他是那個不怕死神、奮勇破壞敵方武器的英雄。
他並沒有因為一戰出名而在往後的戰役裡鬆懈自己,相反的,珍惜且尊重生命成了他在每場戰役裡不會忘記的一個部份。為了將受傷的同袍從戰場中救回軍營,他會奮不顧身的扛起沉重的槍械,殺出一條路讓醫護兵通過。
『你根本不用做這些事。』有許多人都這麼勸他。
他應該是站在戰場最前方,讓敵人望之懼怕的領導者;而不是冒著被打成蜂窩的危險,混在三等兵團裡一同衝鋒陷陣。
『一但死了,我也只是具屍體。』父母早逝的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就算肩上扛著再多的榮耀光輝,也帶不進墳墓。
碧翠拉邦,是雙親過世前,帶年幼的他去遊玩過的最後一個地方。他不想傷害那裏的一草一木,更不想脅迫那裡的居民臣服於政府。
在那裡,他短暫的和幾個同年齡的孩子成了朋友,也承諾過會再回去找他們。
他不想用這種方式,回去面對曾經待他友好的居民。
憐憫,恰好是一名優秀軍官的致命傷。
結束約莫十五分鐘的演講,亞契夫走向吧檯,向服務生要了一杯冰茶。原以為能有空間好好喘息,未料貴族後裔圍了上來想與他寒喧幾句。女孩們身上的香水味各有不同,混雜在一起讓他的鼻腔有些發痛。
「准將,明日是否能撥空到戴雀爾府邸一聚?家父想和您聊聊在戰場上的經歷。」留著金色長直髮的美人,是才剛通過律法考試的前司法官千金,集聰明與美貌於一身的她,在場能鼓起勇氣與她高攀的男士恐怕不到五個。
「蘿芙,妳就別讓准將煩惱了,過一陣子他就要到碧翠拉邦執行任務,才沒時間去茶敘呢。」說話的是任命官員的千金,看上去是個被寵溺的小公主,肯定是鬧著做官員的父親耍脾氣,不然也不可能會知道機密文件上的內容。「文件上有柯爾准將的名字,我不會看錯的。」
亞契夫正愁不曉得該如何結束這些女孩們的話題,身後的酒保卻失手摔破酒瓶,讓吧檯附近的賓客一陣錯愕。
等到貴族千金們慢慢散去,亞契夫微傾上半身,越過吧檯,看見酒保蹲在地上收拾玻璃碎片,還發著抖。
「沒事吧?」酒保應與他一般身高,此時蹲在地上收拾,身子卻縮得和剛才不像是同一個人。
「你……要帶兵攻打碧翠拉邦嗎?」
「這是機密,不能說。」
「碧翠拉邦的人都只是很單純的農民,請……別傷害他們。」
在陌生人面前,亞契夫不會有任何情緒上的表現,優雅的行禮及談吐是他做社交的不二法則。
他只能是堅強無懼的亞契夫‧柯爾准將。
脆弱、悲傷,唯有將自己關在房裡的時候,才能傾瀉出來。
「我是個軍人。」簡短的幾個字留給酒保,已經是他所能透露出最多的訊息。轉身離開,他不想看見那人落寞的表情。
拉吾爾,是酒保胸口上別著的名牌識別證。
他曾經對著只有十歲的男孩說:『拉吾爾,我會再回來的。』
也許,只是同名,因為酒保對他很陌生。
***
打算提早離開會場的亞契夫,卻在離停車場不遠處的廚房後門聽見怒罵聲,似乎是飯店經理正在教訓員工。
「你眼前的人是柯爾准將知不知道!?知道?知道你還失態!要不是因為你在花式調酒的比賽表現還不錯,知道你是碧翠拉邦的人我還會肯冒著你可能是反叛份子的危險雇你?政府的人挑中我的間酒店舉辦宴會,讓我緊張到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幸好今晚氣氛不錯我還能輕鬆點,你竟然打破一瓶酒讓那場面有多尷尬知不知道,還是在准將面前……我不管,這是你的工資,現在馬上行李打包,回去碧翠拉邦!」
「拜託您再讓我工作一星期……我還需要買藥……」
「不用買了!碧翠拉幫那些暴民死有餘辜!」
「他們……我父母他們只是老人家,他們病了……」
「再多說一個字,今晚這筆工資你也別想拿了!」
「……」
在聽見『碧翠拉邦』四字的時候,亞契夫便不由自主的躲在牆邊偷聽對話。他沒看見人,但光聽聲音就明白經理的高傲以及被訓斥者的卑下。身份差距太大,連氣勢也是。
廚房後門被重重摔上,昏暗的巷口裡只留下撿拾紙鈔的沙沙聲。
走過轉角,亞契夫看見那名酒保倚著牆坐在地上,雙手輕捏著一小疊紙鈔,望著看不見星星的天空發呆。
「為什麼來這裡工作?」酒保抬起頭,發現詢問者是柯爾准將,嚇得連忙起身行禮,卻被亞契夫阻止。「樞柏坦這個城市,很現實。」
「但是卻能賺錢。」酒保低著頭,用拇指不停捏著紙鈔上皺起的邊緣。
「你叫拉吾爾?」
「是的,准將。我的名字是拉吾爾‧蓋林。」
蓋林……
「麗坦酒店的經理眼高於頂,你是怎麼讓他僱用你的?」如此重要的場合,技術若不是頂尖,勢利的經理怎會看上眼。
「去年,酒店辦了場花式調酒比賽,獎金很高。那時我很需要錢,就越過戰區,來這裡比賽,後來……就被留下當員工。」
住在碧翠拉邦的每個人早就將調酒當成生活中的一部份,每天從小便開始將調酒當成玩伴的拉吾爾,調酒技術自然不在話下,樞柏坦的這些都市人對他的技巧讚嘆不已。
他沒想到,只是一只碎酒瓶,會被罵得這麼慘,還被驅逐。
「那你現在該怎麼辦?」
「找間藥局買藥後……回家。」
「國境官員對碧翠拉邦的居民進行管制,雙方軍隊僵持中,你回不去的。」
在演講前他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內容提到聯軍與碧翠拉邦民兵之間的僵持已有數月之久,必須盡快收復該地,日期的調整在明天就會收到通知。
「我對戰爭一點興趣也沒有,家裡父母都老了,哪還有什麼力氣拿刀拿槍去爭?」原本他還懼怕眼前穿著軍隊制服的男人,但是一提到自己的家鄉,拉吾爾卻忘了值得他去害怕的任何理由。
「你覺得邊境哨軍會聽你這番話嗎?」在他們眼裡,只要是碧翠拉邦的居民全都會被視為危險份子而強制逮捕,更何況拉吾爾身上沒半件武器就想硬闖,理所當然是最好拘捕的對象,只要槍托一敲就能抓進監牢,對上級也好交差。
「……」仍舊是低著頭,拉吾爾閃過亞契夫,只想快速離開,不想和眼前的軍官再多說什麼。
隨著待在樞柏坦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對雙親的擔憂也逐日增加,更別說是在看清這城市居民的奢華後,有多痛恨這座金錢物慾的大染缸。
戰爭不是早就結束了嗎?為什麼他連要回自己的家鄉都那麼難?
「你想去哪?」
「我剛才說了,買完藥,然後回家。」
「你如果堅持要回碧翠拉邦……」亞契夫心裡清楚,他現在想做的事情無疑是對國家的背叛,但是他不能讓有可能是童年玩伴的拉吾爾去送死。「我帶你回去,至少可以保證你能安全通過邊境的檢查哨站。」
「不用麻煩准將您了,我自己會想辦法,謝謝。」
光只是這城市的人都不能信任了,更何況是軍官?
他離開碧翠拉邦到這間頂級飯店工作也有三、四年,什麼樣的人沒看過?仗勢欺人的高階軍官、貴氣驕縱的富家千金、眼高於頂的貴婦……在這些人眼裡他頂多就是個酒保,調酒技術再好也是得看他們的臉色吃飯,就算被那些人做了言語上的汙辱或騷擾,一個『不』字都不能說。
「跟我來。」如果拉吾爾執意離開,亞契夫只能用自己最不喜歡的方式將他帶走。
「放開……」手腕被亞契夫緊緊抓著,受過軍事訓練的准將自然懂得如何牽制的技巧,要是他繼續掙扎,肌肉便會拉傷。
亞契夫走進地下室找到自己的配車,將拉吾爾安置在副駕駛座後,拿出手機通知會場聯絡人他將提早離開。不理會電話那頭的聲音有多著急,他仍舊闔上手機回到駕駛座,帶著拉吾爾先回自己家。
「就算你想邀功,把反叛軍領導人的罪名扣在我身上也無所謂,反正不能回碧翠拉邦,我到哪都無所謂。」
「……」亞契夫不回他的話,只感到心裡一陣內疚。
小時候的自己在碧翠拉邦有段很快樂的童年,他交到了朋友,和他們一起在田野溪澗旁玩耍。那裡的新鮮空氣,改善了從小多病的體質,和朋友相處的每一天都是快樂的,每天都期盼著太陽早點升起、晚些西沉,好讓探險的時間能再更長一些。
他們發現過鼴鼠窩、水鳥群、松鼠家族,還去採過木莓、在青湖旁釣魚。亞契夫甚至還記得,在一場春雨過後,他們衝到一條小溪旁用枯枝、木板以及細麻繩架起一座座小水車,比賽哪一組轉得快。
以前那些情景,已經回不來了。
據他所知,環繞於碧翠拉邦的針葉林大半已被軍隊移為平地,並插上木樁搭建臨時堡壘。想必過去那條流經森林的小溪,也因為樹木的砍伐以及地基的建立,早已乾涸。
那一大片針葉林得花多少時間才能回復?
而軍隊砍除森林,只需不到一天。
「餓嗎?」
對拉吾爾來說,亞契夫的住所是完全陌生的地方,要不是因為無法反抗,他不會任憑這名准將帶他來這裡。對亞契夫的詢問,他自然是不太想搭理,卻又不想得罪,只能搖頭。
「我只想回家。」
「過兩天,我會送你回去。」
「什麼?」
「我必須把一些事交辦好,才能把你送回碧翠拉邦。」亞契夫知道自己不能說走就走,起碼一些事情先交代清楚,就算他真正目的是帶拉吾爾回家的事被查出,他們也早就越過國境,到達追兵無法進入的地方。
「像你這樣高階的軍官,怎麼可能冒著被軍法審判的危險送我回家?還是說,你帶我回家,也能順便查探那裡的情況再回報?我不會讓你這種人踏進碧翠拉邦一步!」
「我只想帶你回家。既然你不信任我,再多解釋也沒有用。」
拉吾爾,是真的不想活了吧?
若他眼前的軍官換成別人,在巷子裡的時候早就被就地槍決草草了事,哪還能夠坐在溫軟的沙發上談話。
亞契夫本想告訴他小時候那些回憶,卻無法開口。當初從軍只是為了不讓自己餓肚子,若他知道在未來的這一天會用敵軍的身分和拉吾爾見面,說什麼也不會自願填寫募兵單。
他怎麼能告訴拉吾爾,眼前這個即將率兵攻打碧翠拉邦的軍人,就是小時候跟著他們跑上跑下的那個都市小孩──亞契夫‧柯爾。
***
拉吾爾驚醒,發現自己就睡在那名准將家裡的地毯上。
昨晚頭腦無法靜下來思考,沒察覺這是一間頗安逸舒適的木屋,若是牆上和櫥櫃裡沒掛那些勳章和獎牌,他會認為這是一間獵人用來隱居的住所。
准將似乎很早就出門,房子裡很安靜,只聽見窗外有知更鳥啼叫的聲音。
而在他眼前的桌上擺了一籃麵包、楓糖糖漿、一小碗木莓以及一瓶葡萄汁。
眼神停留在那碗木莓,才想到自己已經多就沒吃到家鄉盛產的新鮮野苺。樞柏坦內有不少民生物資都仰賴進口,畢竟這座城市的繁華並不適合質樸甜美的果實生長,那些珠寶首飾才是真的。
小心捧起那碗木苺品嚐,那種酸甜的滋味加上這座木屋給人的感覺,拉吾爾感覺自己彷彿回到碧翠拉邦,待在那個無憂無慮的綠色森林裡悠閒的渡過一生。
口袋裡的錢都還在,柯爾准將只在他身上多蓋了一條被子,並沒有傷害他。
端著碗,拉吾爾推開大門,坐在階梯上望著遠方的樞柏坦城。高樓牆上特製的大型LED廣告看板播送著一線女星的鑽石廣告,接著是豪宅銷售的短片,告訴城裡的每一個人,擁有這座豪宅是種多麼高尚的品味。
為什麼坐擁高薪的柯爾准將,會在樞柏坦郊區蓋了一棟這麼不起眼的木屋,還離那些五光十色的生活圈那麼遠?
木屋的牆角推滿了大小不一的工具箱,有新的也有用了很久已經生鏽的。讓拉吾爾注意到的是一只已經掉漆的棕色木箱,裡頭堆滿了園藝工具,蓋子也無法緊密闔上。
「這個是……」小鏟子底下,有個他很熟悉的物件。戰戰兢兢的將木箱打開,小心移開鏟子和其他工具,最後在有些顫抖的手心裡,靜靜躺著一副做工粗糙的小水車。
其中一枚水車葉片,歪七扭八的字體寫著清清楚楚的名字──『亞契夫‧柯爾』。
腦袋像是被人敲了一記,拉吾爾搖搖晃晃的走進屋內,環繞四周想找些東西證明那位柯爾准將的身分。
在壁爐上,他看見了柯爾夫婦的照片,以及那個亞契夫第一次釣到魚的開心模樣。
「……亞契夫……」
……說什麼會再回來,都是騙人的吧。
『……叛徒。』
他不該把期待放在這個人身上,什麼下次回到碧翠拉邦就是要定居的承諾,都是謊言。
***
「抱歉,讓你等了一下午。」一回到家,便看見拉吾爾坐在門口,不發一語望著他。
亞契夫知道自己對上司編了個大謊,說什麼他身體出了些健康上的問題,需要時間在家休息一陣子,等到出兵的前一天他會再回軍隊。幸虧他以往素行良好,頗得上級的信任,才沒有人懷疑他。
其實那都無所謂,反正他也不會再回樞柏坦。
「你知道嗎,米坦娜死了。」
「什麼?」
「卡倫失去了一隻眼睛。這就是我離開碧翠拉邦那時候的情形。」
「你……」
「而你,亞契夫‧柯爾,竟然在這裡安穩的做你的准將。為什麼是你?你不是說過任何殘害碧翠拉邦的人都應該下地獄嗎?」
他一直覺得,這個從都市來的小孩很不一樣,沒有都市人那些驕縱的刻版印象,也不在乎衣服是否會因為在草地裡翻滾而弄髒。
但是過了十多年的再次重逢,竟然會是這種尷尬的對立場面。
「我沒有要攻打碧翠拉邦的意思。」拉吾爾碧綠色的眼珠,染上一抹淡紅,亞契夫知道他在忍著一股想將自己打倒在地的衝動。即使自己根本不是抱著侵略的目的而從軍的,他也覺得要是拉吾爾的拳頭落在自己身上,那也無所謂。
──『如果,在我身上出氣會讓你感覺好過一點,我絕不會還手。』
「為什麼你不是別人?」
兩人之間的沉默維持了許久,亞契夫帶著拉吾爾走進客廳,在他眼前將牆上及櫥櫃裡的獎章、獎牌打碎後全扔進壁爐裡,任憑火苗將那些刻印燻黑。
「這些我都可以不要。沒錯,這樣做等於叛國,但是我不會後悔。」
「……」獎牌在火燄裡碎裂的聲音甚是清晰。望著青黃色交錯的火燄,拉吾爾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眼前的人。如果亞契夫不是為政府做事,就算是說一百個謊他也會原諒他。
政府的人不能信。
他和卡倫一起將米坦娜的棺木抬進墓穴裡,卡倫餘下來的一只眼流著雙份的淚水,脖子上的鏈子掛著兩枚銀戒。若不是政府的軍隊發動突襲,米坦娜也不會死,下個月的這個時候,本應該是兩人的婚禮。
「我應該怎樣做,你告訴我。」
「你……只要把我送回碧翠拉邦就好了,其他的你就不要再問了。」
要是帶亞契夫回去,他該怎樣告訴卡倫,站在他身邊的人是小時候和他們玩在一起的亞契夫,現在在政府當官,職位還是准將。
「嗯……」
亞契夫欲言又止,最後卻低下頭進了房間,拉吾爾聽見他打開衣櫥和抽屜整理行李的聲音,這才想起他等會若真的要送他回碧翠拉邦的行為等同於判國這件事,而且那些勳章……
「你之後要去哪?」
「哪裡都可以。」亞契夫依舊是那個笑容,要別人不用擔心他。
『杯子打破了,對不起……』小時候,他打破了亞契夫一直用來喝水的玻璃杯,亞契夫不但沒生氣,反而要他離碎片遠一點。
『碎片很利,我來掃就好了。』
那時候,他也是笑著對他說不用擔心,只是個杯子,沒有關係的。
那現在呢?
現在確是一條命,亞契夫很有可能在這之後就得過著逃亡的日子。
如果,這是樞柏坦政府的陰謀……要亞契夫將那些勳章全部毀壞,好得到他的信任……
「這些都給你帶回去,我不需要了。」
在亞契夫將一些衣物和生活必需品遞過來之後,拉吾爾跪坐在地上,用力抹去眼眶上堆積的淚水,不想讓它們流下。只是越加推擠眼眶周圍,不想表露出來的脆弱,卻愈來越明顯。
***
討伐碧翠拉邦的日期漸漸逼近,早該收假回營整頓軍隊的亞契夫‧柯爾准將卻音訊全無,此事驚動上級。而坎鐸將軍連同國防部機要顧問連袂造訪位於碧翠拉邦不遠處的駐紮營區,打算將此事的來龍去脈整合為一份報告書並上呈總統。
「這次准他假的理由是讓他回去整頓自家墓園,柯爾准將向來素行良好,從軍以來便甚少有過休假,這次實在反常。」
「或許是他遭到反叛份子俘虜?」
「不可能。危機處理向來是准將的強項,他比軍隊裡的任何一人要來得冷靜,被俘虜這件事……實在難以想像。」
「可有成立逃兵的理由?」
「准將父母早逝,資料裡沒有任何親戚往來的資料,他對國家效命的敬神也有目共睹,實在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來。」
簡易的小型會議室裡,紙張翻動的聲音此起彼落,每個人手裡皆握有一份亞契夫‧柯爾的個人資料,從出生證明到最近一次的授獎紀錄,絲毫不漏的被攤開來在眾人眼底下檢視。
「這是什麼?」檔案上出現一幅由亞契夫那棟小木屋的客廳內部影像擷取出來的圖片,被特別放大的壁爐上,置放的全家福照片吸引了顧問的目光。
「將電子檔案叫出來放大在螢幕上。」
「為什麼沒人提起,柯爾准將曾經到過碧翠拉邦?」
在父母以及拿著鮮美漁獲的孩子背後,是一大片美麗的青湖,同時也是碧翠拉邦的著名地標。
拘捕令下得很快,同時相關調查也迅速展開。
軍隊裡疑似出現了一名身分敏感的反叛份子,令政府高層相當不悅,封鎖媒體消息以免蒙羞是首當要務。
***
「三天前,柯爾准將的確帶著一名同夥進入碧翠拉邦。」
士兵即使是駐守邊界,柯爾准將俊秀端正的臉孔只要看過一眼便絕不會忘記,更何況他還為國家打下不少功勞。
「那時他還穿著軍服,說是要帶著人質去談判,手裡也有將軍的授命書,刻印檢查過了確定不是偽造。」
竟然拿著批准休假上的官印造假印鑑,柯爾真是不想活了。
坎鐸看著黑白監視器裡的兩道身影,眉宇間透露出不悅的情緒。
派兵到他的家裡搜查,還從壁爐的灰燼裡挖出了早已燒成廢金屬的勳章獎牌。
當初看重的是柯爾對國家的忠心,沒想到卻因為太過相信而遭到背叛。碧翠拉邦那種地方,竟然會讓他覺得做出判國這種事也是值得的。
看著柯爾牽著少年的手,加上少年連帽外套的面孔被遮擋住,坎鐸內心越加憤怒,轉身離開。
***
「我送你到這裡。」
「……」
亞契夫仔細檢查拉吾爾的衣服有無穿暖,以及肩上背的背包是否牢固,最後還確認了靴子的完好程度。
越過這座森林,就會是碧翠拉邦了。
這是周圍所剩的最後一處森林,希望剛才看見的那頭水鹿,不會是碧翠拉邦的最後一隻。
「幾年後,或許人們不在這麼熱衷戰爭了,到那時候我再回來看你們。」他知道拉吾爾會不知如何將他介紹給親友。為了不讓他難做人,亞契夫只能選擇避開。
「等等。」叫住轉身欲離開的亞契夫,拉吾爾連忙將自己頸上銀鏈的鍊墜取下。「這個送給你,對不起……」
「時勢就是這樣子,你不需要道歉。」無奈的笑了笑,亞契夫找出自己的鍊墜,和他交換。
「我其實……一直都在等你回來碧翠拉邦的。」
「……謝謝。」
拉吾爾牽著他的手,一直都是暖的。
縱使手心裡有幾道因為練習調酒而受傷的傷痕,卻絲毫不減溫度。
亞契夫湊上前,遲疑了一會,嘴唇最後只在拉吾爾的前額觸碰了幾秒鐘,便扛起自己的小背袋轉身離開。
「你一定要回來!」
傻瓜,這麼大聲,說不定會被駐紮士兵聽見的。
***
坐上午夜最後一班電車,裡頭空空蕩蕩,只有三三兩兩的夜歸遊子靠著窗低聲交談或是閉眼休息。
亞契夫挑的座位前方,有一名金髮的女子靠在應該是丈夫的人的肩上。
她對著亞契夫微笑,冰藍色的眼眸微彎。她低下頭,把玩自己丈夫手指上的銀色戒指。
女子美麗無暇的臉龐漾出幸福的笑容,空氣中彷彿瀰漫著屬於她特有的清新茉莉花香。
亞契夫也笑了,低頭看著和拉吾爾互換的鍊墜。
拇指輕撫過銀製鍊墜的表面,有了些許暖度。
『碧翠拉邦,我會再回來的……以一名旅遊者的身分。』
***
末班地鐵大爆炸 少數乘客全部罹難 柯爾准將也在其中?
﹝界新社樞柏坦十日電﹞凌晨,由海棠市開往洛門區的末班地鐵發生爆炸,根據駐紮在碧翠拉邦附近的軍方表示,海棠市因鄰近碧翠拉邦邊界,因此該起爆炸很有可能是該地暴民所為。
據悉,正於休假期間旅遊的亞契夫‧柯爾准將搭上了這班死亡列車,在戰場上奮勇殺敵、戰績輝煌的他卻無法逃過此次劫難,令人不勝唏噓。有關於柯爾准將罹難的消息,尚待軍方報告書出爐後才能得知更進一步的消息。
軍方級政府呼籲大眾近期請盡量避免前往洛門區……
You're beautiful. You're beautiful.
You're beautiful, it's true.
There must be an angel with a smile on her face,
When she thought up that I should be with you.
But it's time to face the truth,
I will never be with you...
- Sep 15 Sat 2007 23:21
You're Beautif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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