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已經沒有資優班的存在了,但怪物家長似乎也變多了。
每學期至少都會有一兩位家長跑到教務處大聲嚷嚷,希望學校為了他們的孩子,建立更良好的讀書環境,所以請不要把他們的孩子和我們這些學習成績在平均以下的學生分在同一班。
看了三年,每年戲碼都差不多,反倒是三年以來佔著學年第一的那傢伙,他的父母從沒因為學習環境的優劣而到校抱怨,更令人心裡不平衡的是,他書念得好,運動也好,顏值還很高。
『鹽顏男子』,班上那些愛看日雜的女生是這樣說的。
但說也奇怪,這樣及優秀於一身的男孩子,理當很受歡迎,告白信也接不完,但是這些似乎都與他絕緣。
『你覺得他能屬於任何一個女孩子嗎?沒有人敢告白啊!』
『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懂嗎?你們男生喔,這裡心思要花多一點!』女孩子們指著左胸。
那應該不是指胸部的意思。
欸,這到底是什麼校園生態啊。
「所謂的『鹽顏男子』呢,就是身材修長、單眼皮、看起來很薄情的薄嘴唇還有一張長得很衰小的臉……欸!很痛!」
「你說誰衰小?」
是DER,剛剛一腳往我背上踩的是資優生本人,紀延光,颯爽登場。
看看人家名字還這麼光明有沒有?
其實我大可以告訴班上的女孩子這傢伙的本性有點憤世嫉俗,但說實在的我在班上存在感本來就不怎麼高,也不是什麼愛八卦的人,安分守己比較重要。
喔對,我覺得他內心應該天天都在罵髒話,看眼神就知道了。
畢竟他從嬰兒的時候就踹我踹到大,還專挑家長沒注意的時候踹。
當然沒人會記得嬰兒時候的事,但我覺得就是這樣。
「手機還我!」
「『你不可不知的鹽顏男子特徵』、『細數十大日本鹽顏系男星』?你就是一直看這種不實際的東西浪費時間,成績才一直不上不下。」
「你回去你家啦!」
紀家目前浴室整修中,鄰居當了十八年感情好得跟什麼一樣,我媽當然歡迎他們來我們家暫時洗澡。
但是紀延光爸媽澡都洗好回家看電視了,他還賴在這裡不走。
「我不想走出去,外面好熱。」說完,他打開我的書包,拿出課本開始溫習功課。
YOOOOOO──根本有病。
「那是我的課本!」
「這麼乾淨像沒用過當然是你的課本啊,欸,這口水嗎?」
「WHAT THE……」
「WHAT THE什麼啊?」他轉過來,鏡片底下的眼神犀利得很。「林亦桐,繼續啊。」
超賤。
「研光啊,你的制服阿姨幫你烘乾了放這裡,明天你就直接穿去學校,書包你媽媽剛剛拿來放在客廳了。」
「好,謝謝林媽媽。」
現在是演哪齣?媽媽把門關上後我一時之間還無法消化她剛剛講的那些……什麼鬼。
我有聽錯嗎?他書包為什麼要放我家客廳?
我家客廳!我家!我──的──家──!
「你現在回家!馬上!」
「你這樣不行啊。」他根本忽視我的抗議,用左手兩根指頭拎著國文課本,右手拿著原子筆指向我,原本空白的課本被標了一些重點。「你這樣程度還進理組,都不會有挫折感嗎?」
「有也不會告訴你,而且那是國文!」還以為我頂完這句話他會繼續噹我,結果只是盯了我幾秒,又轉回去在我的課本上塗塗寫寫。
好像是從小學開始,我意識到自己跟他在學習程度上的差距之後,漸漸地就不太找他說話了。
在那之前,我們一起上學一起回家,感情說真的還不錯,雖然打鬧難免,但沒有隔夜仇,小鬼之間的你搶我糖果我奪你鉛筆那種幼稚的行為也沒有。
有什麼好吃好玩的都會先想到對方,想跟對方分享。
都是我的自卑心態作祟吧。
但是紀延光也很莫名其妙啊,在人前一個樣,在我面前又一個樣,雙面人。
其實我在學校很少跟他有交集,應該也沒人知道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不是刻意隱瞞,只是下意識的不想去說。有時眼神對上了,雖然不會迴避,但他總是會露出『你要跟我講什麼』的疑惑表情,可是真的沒什麼好說的,我只能默默把注意力轉到別的地方。
不曉得要跟他聊什麼,也不想跟他問課業上的事。
我知道他不是那種被問問題會一臉不耐煩的人,他總是很仔細的幫人猜題解公式,唯一會讓他感到厭煩的就是被問到私人的事情,但修養這種東西讓他只是帶著假笑含混帶過,一直等到放學回到家後,我的通訊軟體就會有一搭沒一搭的響起,有時只是幾個字,更多時候是表示他在發牢騷的貼圖。
因為他把通訊錄自動搜尋的功能關掉,跟其他同學說他沒有使用通訊軟體,其實放學後玩超兇,貼圖還一直買。
「你明天應該很高興吧,有化學課。」
都要睡了他還想聊天?
「為什麼有化學課就要高興?」
「你好像只喜歡做實驗。」
「……也是啦。」應該是說照著老師的步驟,看著一個個實驗從無到有完成,是還滿有成就感的。也只有化學課的習題本還有筆記我做得最勤勞,其他都只是含渾帶過。「我以為你會去文組。」
「……文組很無聊。」
但其實他國文英文也都超好的啊,我真的一度以為他會選文組,畢竟英文類的演說和閱讀比賽冠軍都被他拿下來,加上那個長相……整個書感很重,腦子打開可能裡面都是文學名著的那種,還原文的。
結果卻選了理組,跌破一堆學姊學妹的眼鏡。
而我沒想到的是,這一節實驗課,紀延光做出了我意料之外的舉動。
分組時,紀延光在隔壁組,他一直看著我隔壁同組的同學,臉色很難看,我轉頭才發現他們在玩酒精燈的火。
老師有交代要注意不能讓火燃燒得太旺,需要注意火侯和時間,不能一下子加熱太快。
「一個酒精燈就好,你們用兩個幹嘛?」而且一組六人就只有發兩個,做實驗組和對照組的比對,他們是拿對照組結束實驗後的酒精燈來加速實驗速度。
「要下課了啦,都還沒反應,這樣會快一點。我很餓了想快點去買便當……」
「但是這樣數據會不準,我們就是要測時間啊。」
我拿了蓋子要熄掉第二個酒精燈,卻被他們擋下,不巧碰到燈架,結果燒杯掉在桌上破了。
更慘的是,裡面的化學溶劑還沒作用完畢。
不是大爆炸,燒杯突如其來的碎裂聲響還是讓教室的人都嚇了一跳。
我沒有受傷,但是紀延光卻衝了過來,護住我和離燒杯最近的一個對照組女同學。
「老師,紀延光被燒杯割到了!」
女同學的反應比較快,等我回神,紀延光正被老師帶往醫務室,我們只在門口對上眼。
他應該要好好的、安穩的念書,不應該遇到什麼危險實驗才對,地上的幾滴血卻紅得刺眼。
長大後,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他還是以前的紀延光,喜歡的事情就會認真做到底,不服輸;我卻沒有跟著他一起長大,反倒是漸漸縮進殼裡,不想要任何人注意到我。
因為我知道紀延光就算跑得再前面,還是會回頭等我。
「我跟過去。」
只是我發呆太久,到了醫務室裡面只剩下護士阿姨了。
「你同學的傷口需要去縫喔,醫務室沒辦法處理,但是你別擔心,不是大傷口。」
……好想請假去看他。
這時候開始怨嘆為什麼人生不能像電視電影裡演的那樣,聽到重要的人受傷了,就算下一節有隨堂測驗,還是能夠不顧一切的出現在醫院雙手緊握。
但我並沒有要跟紀延光雙手緊握的意思,這只是個比喻。
而且如果我翹掉隨堂測驗,成績就真的寫再多筆記都救不回來了。
『為了你的理想科系,硬著頭皮也要把每一科隨堂測驗分拿到手啊!』
紀延光這樣勸過我,沒辦法……誰叫我不是每個科目都跟化學一樣好,落差太大只能加倍努力練習才能脫離苦海啊……
紀延光整個下午都沒回來,他在line上說到醫院縫了五針後就直接回家了。
放學的時候紀叔叔來到學校幫他拿書包,我順便搭他的車回家。
「延光沒事,你看你臉色好差啊。」
紀叔叔在路上買了紅豆餡和奶油餡的車輪餅,沒想到他還記得我跟紀延光小時候最愛吃的點心。
「如果我反應可以不要這麼慢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先一步跳開,而不是愣在座位上等著紀延光幫我們擋玻璃。
「哎呀,聽紀叔叔的,延光沒事,他還在家裡看電視呢。」
換作是其他家長,早就衝來學校找出讓小孩受傷的罪魁禍首並要求賠償了吧?哪能像我一樣,搭便車回家,還有熱呼呼的車輪餅吃。
我沒有先回家,而是跟著紀叔叔進門,紀延光果真在看電視,右手包著紗布。
「那個味道,是車輪餅吧!不要藏,快拿出來喔!」奶油的香氣很好認,對從小吃到大的我們來說是絕對不會認錯的。「今天還是要借你們家浴室洗澡,醫生叫我用防水膠布貼起來,晚上給你看縫線,像一隻小毛毛蟲。」
「再套保鮮膜跟塑膠袋吧,不要沾水會比較快好。」
「好喔。」
他們家的浴室大概下周才能完工,不是什麼大工程,只是做了乾濕分離,然後更換新的衛浴設備而已。兩個家庭湊在一起討論的都是裝潢的事,看到紀家的工程,媽媽竟然也動起了改造浴室的念頭。紀媽媽大笑,本來是他們到我們家洗澡,現在要換成我們去他們家洗澡了。
沒有人對紀延光受傷這件事憤怒,只有學校對造成燒杯破裂的學生記了一支警告,紀延光本人也沒有很在意,倒是另外一個被保護的女同學在第二天送了一盒瑞士捲給他當作謝禮。
還在我家洗澡的日子,右手雖然沒繼續在我的課本上寫字,但愛碎嘴的個性並沒有改變。
他算是可以左右手並用的那種人,只是慣用手仍為右手,左手的動作會比較慢。
就連對話裡都可以看到他抱怨字打太慢這種話,下一秒抬起頭又是他跟老師彬彬有禮的道謝,謝謝他們的關心,手上的傷真的不礙事。因為手傷,體育課他請假到圖書館自習,兩節體育課之間的下課時間,拿出手機看訊息通知,滿滿一排都是他。
『你可以休息一陣子不要硬著頭皮傳Line嗎?』
『大家的關心我很感激,但我不是救了全世界好嗎!』
他剛受傷那一兩天,受到的關愛實在有點多到誇張,座位上滿滿的點心,三不五時就圍著不知從哪出現的學生來探望,而他也只好笑著向大家道謝。到第二天晚上他就受不了了,我房間的龍貓變成他出氣的工具,他用左手死命捏著龍貓的尾巴,說他第一次這麼想請假或是翹課。
『你是完美學生啊,大家的寶。』
『聽你在賽!』
今天是他拆線的日子,傷口恢復得不錯,我答應放學後陪他去找醫生。
而他們家的浴室也裝修完成,只要今天等水泥都乾了,明天他們就能在自己家裡洗澡。
因為怕熱,他洗完澡後就會直接在我家住下來,今天是最後一天,坦白說我有點鬆了口氣。
只有我一人在房間裡的時候,我會懶得複習或是預習功課,大多都是戴著耳機躺在床上聽音樂玩手機,玩累了就睡,沒人會管。
但是紀延光會因為我空白的課本而念個不停。
「你真的有在好好準備嗎?」
「等你回去了我就會念啦……」
「林亦桐。」你看,又來了,都好心陪他去拆線,拆完了可能又要開始踹我。「就忍這兩個月好好念書拚一下,我人在這裡跟你想不想努力是兩回事!」
他揪住我的衣領要把我往書桌方向拖,然後我看到他剛拆線的疤痕。
醫生說他割得有點深,以後留疤會不好看,本來他還不想貼去疤的美容膠帶,覺得沒差,是我掏錢出來說要買膠帶的,連去疤凝膠都買了。
我說我不想讓他留疤。
一回家,紀媽媽知道是我出的錢,馬上就把錢還我了,還念了紀延光一頓,說他讀書讀到昏頭,一點小事都要人家顧。
紀媽媽,妳兒子超不昏的,妳該看看他在Line說過的那些話,一定會覺得兒子根本精得跟狐狸一樣。
「對不起。」這是我第一次去摸他手上的疤,雖然貼了美容膠,但膠帶的間隔之間還是摸得到疤痕的痕跡。他之前一直逼我看還沒拆線的傷口,我都裝作害怕的樣子避開。「你不應該受這個傷的。」
「……」
「那還不起來念書,考不好你對不起我!」
「到底是為什麼一直逼我念書……」我是不討厭念書,只是懶惰,也不想一直被催。但是愧疚感都在作祟了,我只好磨磨蹭蹭的把課本翻到他標記的進度開始複習。
「你考不好,學校會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啦……」不是我在說,真的看沒一行就想睡了。
「不能念一樣的學校。」
「那你考差一點就好了啊……啊?你說什麼一樣的學校?」
「考差一點?你叫我考差一點?林亦桐,你就不要開口求我,你敢講我就捏爆你。」
說完,他就摔門走了。
欸,摔門耶,當自己家一樣。
不是嫌天氣熱,洗完澡不想出門嗎,結果他就這樣回家了。
有事嗎?
結果他連Line都不傳了,在學校和我徹底的變成陌生人。
他繼續他受歡迎的好寶寶生活,我繼續當成績普普的隱形人。
晚上我偶爾還是會看書,裡頭有他幫我畫的重點,還有一些背誦以及幫助記憶的技巧提醒。真的很有用,隨堂考卷發下來時,答案已經從原本的隨便寫寫有分就好變成百分之百拿分,特別是申論題和驗證題,以往一題十分裡我大概只能拿五分,現在卻能挺有把握的拿八、九分。
某天不用去學校自習的週末早晨,在陽台看見紀延光打著赤膊幫他媽媽曬衣服,想跟他道謝,但他只是轉頭瞪我,嘴裡講了兩個字。
「有點遠我看不到你講什麼啊,講出來啦,我不能讀唇語。」
「fuck you。」
「……」
還比中指,他真的很過分,虧我還想謝謝他幫我畫重點。
後來我們考上了很好的學校和理想中的科系,紀延光考得輕鬆,我卻有點驚險,差點就成了候補。
他對我的態度是有變得好一點,只有一點點,至少不會看到我掉頭就走。
我們的生日離得很近,都是在七月底。我買了小蛋糕給他,他也回送我一個,很好啊……至少沒有惡言相向。
「我要謝謝你,如果沒有你在旁邊催,還有那些幫我畫的重點,我也不可能考到這麼好的學校。」
「喔。」
「喔什麼啊……」
「你會跟那個女生在一起吧?」
「嗯,林牧恬喔,會啊……」林牧恬是隔壁班的女孩子,跟我們考到同樣的學校,在畢業前跟我告白,我也答應她了。人生第一次談戀愛實在有點緊張。她的個性有點像紀延光,只是沒那麼偏激,比較理性。「但只要你找我,我絕對不會說沒空。」
「誰吃飽沒事找你?你不要來煩我就好了。」
「紀延光!」
「幹嘛?」
「你會討厭我嗎?覺得我程度跟你差很多……之類的。」
我以為他會馬上回我,或是給我一個白眼,但他只是嘆了口氣,想了一會才回答我,一點玩笑的表情都沒有。
「我永遠都不會討厭你,開學見。」
「開學?」
八月都還沒到他是……
「延光去蘭嶼換宿打工了喔。」紀媽媽說。
竟然一個人就去了?也不問我?
而且他很早就預約了換宿打工的時間,我就算現在想登記也早就額滿了。
開學後,並沒有如我所想的能夠隨時見面,雖然AB兩班看起來很近,但幾乎都要跑堂上課,有時一天能見到兩三次面算是多的,就連宿舍也分住上下樓層。
見面的時間少了很多,加上紀延光去蘭嶼一個月,彼此之間變得有點生疏,我有種被拋下的失落感。
雖然林牧恬會找我出去逛逛,但還是覺得不太適應。
也許是剛交往沒多久,還不習慣和女生一起的相處模式。
可是就連初吻……都覺得平平淡淡。
有種『喔,也就這樣』的感覺。
「你只是勉強答應跟我交往吧。」
「我也很認真地想跟妳在一起啊,可是……」
「可是少了很多跟紀延光在一起的時間,你很捨不得吧,那你幹嘛不跟他交往算了?」林牧恬用一種無可奈何的語氣抱怨我,她並沒有大吵大鬧,這也不是她的個性,只說覺得很累。「跟你相處,你沒有一次不是心不在焉的,我實在不曉得你的認真是怎樣的程度。」
「至少我沒劈腿啊……」
「但是你根本沒用心在維繫感情上,都是我說一你做一,你又不是機器人。」喝了口茶,她並沒有多生氣,只是表情有些疲倦。「你說你能考到這間學校都是多虧了紀延光,能說一下嗎?」
「嗯……他幫我畫重點,很嚴厲的告訴我一定要念,有一陣子我們晚上都在一起,因為他家浴室整修,借住我家。」
「你們刻意隱瞞從小一起長大這件事?」
「沒有,只是沒有人問……」
「他不說你也不說,晚上窩在你房間幫你畫重點,要你跟他考同一間學校,你不順他的意他會生氣,你竟然也覺得還好?」
「有什麼不對嗎?」
「非得要人點醒你嗎?」
當然,林牧恬沒有點醒我,只說她課業重,本來以為在一起會是開心的、沒有壓力的,卻反而比念書還累。
沒想到被告白的是我,被分手的也是我。就在期中考過後的這天,我恢復單身了。
林牧恬偶而還是會找我一起念書,因為我不會吵她,需要一起討論問題時又能搭得上。
她要我多想想有紀延光的生活,和想像沒有紀延光在身邊的日子。
紀延光的成績依舊很好,還加入了學校的泳隊,大學游泳校隊聽起來比高中威風很多。
他本來就愛運動,像他那樣的身高如果把肌肉練起來了,身體線條會很好看,不會太壯也不會過於瘦弱,是很標準的身材。
「紀延光不知道你跟我分手了吧。」林牧恬咬著魷魚絲,陪我在游泳池旁看校隊練習,幸好來看練習的學生不少,就算坐第一排我也不那麼尷尬。
「我沒機會跟他說。」因為人家忙啊,也沒時間理我這個路人。
「那就先不要說。」
「為什麼?」
「你難道不好奇紀延光是怎麼想的嗎?」
「……不會。」事實上,他要是願意再和我說話的話,什麼都不重要了。「我永遠不可能成為和他一樣高度的人,他太聰明了,如果不是一起長大,對他來說,我只是一個畢業以後就沒有必要再聯絡的人。我沒有什麼能給他的,不管是課業或是體育活動,他又為什麼要花時間跟我相處呢?」
「幹嘛那麼負面?誰說你沒有東西能給他?」林牧恬翻了白眼,伸出食指往我胸口戳。「這裡面的東西,你要給就給,不給就不給,如果他想要還得來求你。」
「算了吧,一堆人排隊等著要給他,哪輪得到我。」
她說的是真心,還以為我不知道。
整個下午,我腦裡都是紀延光離開泳池的畫面,不過份炫耀帶動肌肉的動作,還有小腹上經年累月練出來的線條,和那些從健身房出來的大隻佬比起來,紀延光的肢體實在優雅許多。
摘下泳帽,水珠從他的髮際沿著頸子滴落,如果我的語文造詣還行,大概會為他寫一首詩,我只想得出這麼老套的把戲。
他雙手叉著腰認真聽著隊長說話,主要是談安排練習時間還有全國大專盃比賽的事。
談完後他經過我面前走進淋浴間,但是不知怎麼的,我低下頭,不敢看他。
林牧恬又翻白眼了。
我想沒有人會比我更了解紀延光了,像是他最喜歡穿T恤,最討厭高中校服的襯衫和領帶,但因為他的身形非常適合版子很挺的剪裁,所以有幾次的招生廣告都請他當模特兒,而他也不得不把襯衫釦子一顆顆扣好,再整齊打上領帶。
因為大家喜歡他這樣穿。
可是一回到家,他會用最快的速度扯掉領帶、脫掉襯衫,換上棉T,倒在沙發上翹腳看書。
大家都覺得他不挑食、很少喝飲料只喝開水,但其實他最討厭茄子和木耳,最喜歡不加糖的青茶,即使喝白開水比較好,他還是會在一杯水裡倒入青茶,就算茶味很淡,喝起來有味道他就會很高興。
『那你買杯青茶給他喝啊。』我讓林牧恬這陣子的眼球運動做得很勤。『一直不講話,你們不煩我都覺得煩了。又不是幼稚園小女生,愛絕交。』
林牧恬實在是個很盡責的學伴,跟她在一起功課不好都很難,加上又是個理性過了頭的人,總是打直球。
這次她不願意陪我去游泳池。
「嗨。」這聲招呼大概帶有十倍的尷尬吧。
「你一個人?」
「嗯。」今天泳隊沒有練習,但紀延光不是那種沒排練習就不會來游泳的人,畢竟天氣正熱,即使現在是傍晚的吃飯時間,空氣仍舊像凍結住那樣悶熱到令人難受。
「今天沒有訓練,你要下來游嗎?」
「我沒有準備……」而且手上還提了一杯茶,怎樣都不會想到我是來游泳的吧?「這杯請你喝。」
我想他應該知道那是青茶,不然不會沒看杯身貼紙就馬上喝。
「游泳啊,要不要?我備用的借你。」
但是我很久沒游了啊……大概升上高三後就沒游過了。
然而我現在穿著泳褲,拿著泳帽和泳鏡站在泳池邊準備赴死。
「你只是很久沒游,有必要整個人發白成這樣嗎?」語畢,他還伸出手捏我的肚子。「林亦桐,人類的惰性全寫在你的肚子上。」
「不要鬧!」我明明只是來送飲料的,沒有要游啊。
說是這樣說,三分鐘過後我正飄在水上。
紀延光游他的自由式,我在隔壁水道游仰式,大概是因為晚飯時間,現在泳池只有我們兩人。
當初是為了應付考試才學游泳的,後來游出興趣,我另外學了仰式,因為可以放鬆發懶,還不用煩惱換氣的問題。紀延光不一樣,他做事很積極,會定時去游泳,我則是怠惰到底。
還好,游了一陣子感覺就回來了,開放式的泳池依舊只有我們兩人,還有水波流動的聲音,這樣靜靜地待著感覺很好。
但是跟林牧恬在一起也是這麼平靜,到底兩者有什麼不同?林牧恬說不一樣的地方可多了,但我找不出答案,她也不願意告訴我。
「幹嘛請我喝飲料?」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紀延光也換成仰式游在我旁邊。
「沒有為什麼。」又不是像三歲小孩那樣絕交了,看你還需要理由嗎?「順便觀察你。」看看到底林牧恬說的不同點到底在哪裡。
「觀察我幹嘛?」他停了下來,站在泳池裡瞪我。「觀察我什麼時候捏爆你是不是?」語畢,他伸出手用力抓住我的腳踝往下扯。
「你突然這樣很危……」
我不知道人的五官在水裡會不會放大,但是紀延光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沒入水中的那幾秒裡,好像看透了我。
天色已經偏暗,照明燈也自動打開,在水底下的小世界聽不見任何聲音,淡淡的波光打在紀延光近乎零瑕疵的臉上,他的瞳孔像是黑洞,讓人情不自禁地被牽引過去。
好近,連眼睫毛都看得很清楚。明明只有幾秒,我卻忘了呼吸。
就算是跟林牧恬接吻的時候,心臟也不會跳得這麼快,更何況我和紀延光根本什麼事都還沒做。
紀延光突然往後滑,回到隔壁水道用他的速度繼續練習,好像剛剛那幾秒只是不存在的幻覺。
有時候衝動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能力趕上紀延光的速度,也許是腎上腺素在作祟。
我拉住他的手,貼近他的身體,才了解到原來在水裡這麼親密也不是壞事。而且可以看到紀延光錯愕的表情,還滿值得的。
平常總是一臉自信的樣子,似乎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所以他臉上不會有太多表情。
人家送他零食和自製點心的時候,他會有點為難,但礙於禮貌還是會謙虛收下,那時候眼裡的笑意,其實都是假的。
幾乎每樣事情都會如他預期的發生,也許這樣的生活他過得麻木了,也覺得有點無聊吧。
但是我們連人生的四分之一都還沒過呢,現在就覺得無聊,太早了吧?
天才的腦袋實在不是我們普通人想得透的。
「你到底是在……」他在毫無防備之下就被我突襲,沒辦法在水底下太久,所以他掙扎著浮出水面。
「在一起吧。」貼上他有些薄涼的嘴唇,雖然沒有林牧恬的那樣有彈性,卻不能說不喜歡這種感覺,而且顏色會由淺轉深,不管這是因為運動而產生的紅潤或是我的靠近,總之這樣的生理轉變他是藏不住的。
「我才不……」
「在一起吧。」
「……」
水面剛好到我們倆的胸口,在等待他回答的時間裡,只聽得見似乎放大好幾倍的水聲。他伸出手抹去臉上的水痕,有一下沒一下的深呼吸。
我決定講到他同意為止。
「在……啊!」
紀延光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往水裡壓,請大家記好,這非常不安全,絕對不要在水裡這樣玩,就算游泳在你的人生裡和吃飯一樣簡單也不可以。
而且泳池的水其實沒有很乾淨,不建議在裡面接吻,其他更進一步的事也不建議。
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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